天黑请闭眼，还是闭上眼天才黑？
　　
　　
　　《天黑请闭眼》是这样一部影片：它的概念远远大于它的实体。在中国目前缺少类型商业影片包括恐怖片的大环境下，出现了这样一部片子本身就让人鼓舞。不仅在商业上是成功的，更重要的是，它对于中国电影的发展至少是作出了一些贡献。从这个角度说，《天黑请闭眼》应该被原谅，即使它不太优秀，即使它恶评如潮。
　　原谅不代表没有问题，对《天黑请闭眼》进行一些探讨，或许有助于我们对电影从叙事到拍摄本身的一些认识。之所以选择它而不是其他很多优秀的电影来研究，一方面是从它身上可以看到很大一部分中国商业电影的水准，另一方面则是批评总是比赞扬容易很多，“柿子要拣软的捏”嘛。
　　
　　题 材 与 类 型
　　在电影市场里，恐怖片的存在一直是不可或缺的，可这个从不在电影市场缺席的拍摄题材，往往摆在一个相当廉价的地位，很少有人正视或是严肃看待恐怖电影的存在。其实，恐怖片是一种非常成熟的类型影片。从电影诞生至今，影片类型据说曾达到70多种，但影响较大、发展较为成熟也就是十几种，恐怖片就是其中之一。美国的路易斯•贾内梯在《认识电影》中说，类型“是一种集中和组织故事素材的适当方式”，“各种类型片的区别是在风格、题材和价值观念方面各有一系列特殊的程式”，类型也就代表着一种电影产品标准化的规范。相对艺术片而言，商业的类型片往往更能反映出观众的兴趣、迷恋和道德标准。因此更容易在商业上取得成功。
　　在中国，类型片是不成熟的，但这不代表观众不需要类型。恐怖片吸引观众，靠的是人类心底莫名的好奇与对未知所怀抱的恐惧。此外，在影像世界的极端陌生与恐怖，正好映衬了现实社会的熟悉和安全，这种对比无疑会加强人们对现实社会的认同感，从而忘却或淡化现实中的苦难。因此，有人说：“越是糟糕的年代，恐怖片越流行。” 近几年国产恐怖片几乎每部都不赔钱，《天黑请闭眼》自然也不例外。
　　中国电影缺乏恐怖片，事实上，中国电影缺乏绝大多数的类型片。面对电影市场越来越严峻的考验和冲击，国产电影逐渐向商业类型片靠拢和学习，而有着成功先例、成本又极其低的恐怖片自然成了争相仿效的对象。
　　总的来说，中国电影人对于电影类型片的探索是相当匮乏的。有人曾雄心勃勃地宣称“给我多少多少亿，我就能拍出《泰坦尼克》”。但是到目前为止，中国的泰坦尼克不是已经沉没，而是根本还没出港。因此，在看到中国的泰坦尼克乘风破浪之前，能看到小船扬帆出海，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发狠要在恐怖片这条道上走到黑的导演阿甘的出现，其意义就在于此。
　　
　　
　　故 事
　　这是由一个流行的“杀人游戏”贯穿的恐怖故事。八个人合伙到古墓盗宝，回程中为求自保撇下了一个同伴以致其丧命，这个结暗暗缠在他们心中。某一天他们在酒吧里玩起了“杀人游戏”，却发现游戏中被杀的人一定躲不过当晚必死的结局，而且还出现了死去的女孩的“鬼魂”在手机里向活着的人发出幽怨的警告“凡是接到这个电话的人把所有的希望都捐弃吧！”（随便说说，捐弃这个词听起来真是怪怪的）游戏必须继续玩下去，因为每个人都想知道谁是凶手……最后，几乎所有的人包括凶手之一都死去，唯一的幸存者把宝物捐献给了国家。
　　作为恐怖片的大框架而言，这样的故事是能激发观众的好奇心和期待值的，作为恐怖片的构成也是不错的。酒吧的新兴杀人游戏、传统的古墓盗宝、主角（大牌明星）的离奇死亡、《惊声尖叫》的神秘电话、《午夜凶铃》的女鬼造型等等耸人听闻、调人胃口的因素都被纳入了这个故事中。尤其是“杀人游戏”本身具有的内在冲突，每个人只有用谎话才能支撑游戏进行的规则，可能深入人的灵魂深处，确实是个特别好的电影题材，。
　　从编剧的角度说，选择好大的剧情方向以后，剩下的事情是编织好情节发展的脉络，但是，《天黑请闭眼》在这方面却是做的不成功的。
　　人物关系与冲突
　　《天黑请闭眼》里反正有八个人里有七个是要死的，他们既是一个盗墓集团，是围绕宝物互相勾心斗角的团体，也是杀人者与被杀者的对立体。
　　这里涉及到的第一个问题是人物关系。恐怖片由于投资和制造气氛的要求，在人物关系方面总是要求简单而密闭的。应当说《天黑请闭眼》在这个要求上基本做到了，除了一个根本不应该出现的警察之外，没有太多枝节的人物。剧中人物关系从大的方面说，首先是试图谋害他人的凶手（包括王志文和吴倩莲）和被谋害者的冲突。其次是凶手之间、被害者之间的纠葛。
　　先来看看第一重人物关系：凶手（包括王志文和吴倩莲）和被谋害者的冲突，也是影片理所应当的最重要冲突。对观众而言，凶手与被害者关系应该是隐蔽的，才符合作为“心理悬疑恐怖”的要求。凶手不应该呼之欲出，或者至少不应该太容易被发现。可是悬疑被过早揭示，悬念也就过早解除了。当王志文提议做“杀人游戏”的时候，当吴倩莲回忆起他们八个朋友盗墓那场戏时，片中唯一的谜团“谁是杀人凶手”便几乎水落石出，他们的身份也几乎已经被确认，而且编剧也没有做任何的补救措施。如果干脆就承认这一点，明确地以凶手的身份让王志文出现，再加上吴倩莲的隐秘凶手身份，就这样发展故事，也不是不可以；或者故作高深地极力掩盖，也不失为一种方法，哪怕欲盖弥彰，也不是问题。可是编剧却完全放弃了凶手的悬念，在剧情发展最紧张的时候把王志文撇到了一边，反而用于娜、李小冉的意外死亡冲淡了影片的最根本冲突。注意，她们的死完全是意外，这可能在场面上是有冲击力的——于娜的黑屋探秘与电梯坠落直至被车撞死；李小冉被梦游的张耀扬杀死在浴室里，这些剧情本身是有趣的而且也是恐怖的，但是它却与影片的主要冲突毫无关联。
　　再看第二重人物关系。这里分两部分。
　　第一是凶手之间也就是王志文与吴倩莲一方面是恋人关系，另一方面是同谋关系。把凶手刻画好的话，作为恐怖影片也就成功了一大半。但是影片始终没有交代清楚作为同谋的二者的关系。二人在谋杀事件中的位置究竟如何？究竟谁是主谋？谁先下定决心要清除其他人？为什么到最后所有人死了之后，吴倩莲要把宝物捐献？她究竟是人格分裂还是老谋深算？可惜这些问题都草草了结。于是影片也就没有了吸引力。
　　第二部分是被害者之间的关系。廖凡第一个死亡，他的死，揭开了杀人游戏的序幕。于娜的死增加了恐怖气氛，李小冉的死既是张耀扬直接所为，也是导致他心理紧张以致影片矛盾冲突到最高点的导火线。张耀扬死后凶手身份已经明朗，被害者之间也就再无任何冲突了。如果把张耀扬死亡看作是这个关系网的终结，那么，在此之前他们究竟有何冲突呢？这里有最贪心的廖凡，有最怯懦的黄智贤，还有陷入三角关系的李小冉、于娜、张耀扬。但是他们之间的猜疑、迫害以及勾心斗角都流于表层。因为影片根本没有留给他们关系进一步明朗的空间，一下子就死光了。这可以说是创作者的失误，追根究底而言，是因为创作者没有把人物刻画置于重要地位，而是仅仅把他们当作一个一个死亡来刺激观众的道具。举例而言，在创作者比较用心的李、于、张三角关系里，于娜死去后，李小冉、张耀扬的关系变的比较微妙。如果编剧能比较深入地刻画他们之间的猜疑，留给他们发展的空间，甚至加入一些误会、冲突，可能会更加有看头。但是创作者却满足于此，而用外在的手段：密闭室内空间、多角度监视、梦游、浴室杀人把两人之间可能的冲突过早地解决了。
　　
　　悬 念 与 死 亡 方 式
　　悬念大师希区柯克在自己的每部作品中总是能给观众带来意外，这是源于他对悬念的出色调控能力：利用观众的思维惯性把观众导入误区，再不紧不慢地亮出底牌。在希区柯克亮出底牌之前，悬念在观众眼里似乎是无解的。反观《天黑请闭眼》却对悬念缺乏控制。
　　片中两个大的悬念是：谁是凶手？七个人是如何死去的？前者是谜底式的，后者是期待式的悬念。前者必须牢牢加以掩盖才能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后者则需要创作者发挥想象力，用各种各样的离奇死亡来刺激观众，满足他们的观影期待。
　　前面已经说到，谁是凶手的悬念被过早的揭示了，创作者甚至没有哪怕拙劣地试图转移观众的视线。作为贯穿情节的主要悬念失去了力量，整部片就剩下看几个人如何“不得好死”了。
　　六个人，五种死亡方式。廖凡是被人关在桑拿房里热死的，于娜是被路人撞死，李小冉被张耀扬梦游杀死后移尸池塘，张耀扬在修车房被车压死，王志文和黄智贤被从天而落的钢筋切成两截。应该说这些死亡方式都是有趣的，而且考虑了中国国情，没有脱离中国观众的接受习惯。但是这里又暴露了创作者的在节奏把握的问题。恐怖片是靠节奏引观众入港的，但是在《天黑请闭眼》里六个人的死，没有一点起承转合的凸凹。就是杀人游戏被抽到，然后落到危险的情境里，然后死掉了。
　　换另外一种角度看的话，我们会发现这里只有两种死亡方式：人为和意外。如果说人为导致死亡是恐怖的话，意外死亡顶多是刺激。要保持恐怖片的紧张气氛，应当尽量把死亡原因导向人为（由于检查制度的原因，故事中把鬼的因素剔除了，但是即使有鬼，我们也暂时把它归结为人为）。但是奇怪的是，创作者把这一点完全忽略了。在电影里我们看到的是意外死亡与谋杀的交替出现。如果把恐怖气氛画一条曲线，那么，第一个被杀的廖凡把气氛挑起来，他的死亡的作用是告诉大家凶手已经出现，留下的悬念是：“谁是凶手？”但是紧接着于娜的死却可以归于意外，李小冉的死也马上告诉了观众是张耀扬梦游杀人，因而把观众急于深入了解谜底的心理冲淡了。等到张耀扬在修车厂被杀，观众好不容易又被调起胃口，结果，接下来的杀人游戏里吴倩莲隐藏了“杀手牌”，凶手已经自己跳出来了，始终没有让观众深入到悬念里去。可以说，没有处理好人为和意外死亡的关系，使作品缺乏内在的张力，没有贯穿的、吸引观众的悬念，是《天黑请闭眼》最大的失误之一。
　　天黑请闭眼，还是闭上眼天才黑？但是别忘记了，观众的眼睛却是睁开的。
　　
　　
　　
　　
　　附：重新设计剧情
　　
　　这里我试图重新设计这部电影的剧情。
　　下面是原来的情节，当然是省略了很多具体东西之后的骨架：
　　
　　七个朋友在酒吧讲鬼故事→接到死去女孩的电话→王志文提议做杀人游戏，游戏里廖凡被杀→廖凡不高兴地与大家争吵后离去，然后接到死去女孩的电话，在桑拿浴室见到吴倩莲假扮的女鬼幻影并被王志文关在调高温度的浴室里死去→六个朋友继续玩游戏，游戏里于娜被杀→于娜深夜到大楼工作，因为接到死去女孩的电话而被吓得狂奔，冲出大楼后被汽车意外撞死→五个朋友继续玩游戏，游戏里李小冉被杀→吴倩莲梦里回想当时八人一起到古墓盗宝，妹妹触动机关而落入陷阱→李小冉被男友张耀扬梦游时杀死在浴室后被移尸到郊外→张耀扬精神失控地持枪要求四个朋友继续玩游戏，游戏里张耀扬被杀→张耀扬的车意外损坏而到修车厂修理，见到吴倩莲假扮的女鬼幻影并被王志文操纵掉下来的车压死→黄智贤想要退出这场游戏，王志文想杀他灭口时两人被从天而降的钢筋切为四截→吴倩莲将宝物捐献
　　
　　重新设置情节的条件如下：第一，尽量在已经拍成的素材里进行重排而不是重拍。第二，尽可能把悬念做出来。第三，尽量将原来作品中许多游离的恐怖场景合理地保留并纳入新情节中。第四，也是最重要的是，要能通过审查。
　　
　　八人一起到古墓盗宝，有人触动机关导致吴倩莲的妹妹宋佳落入陷阱→七个朋友在酒吧讲鬼故事，王志文认为无聊提议玩杀人游戏，游戏里李小冉被杀→李小冉的男友张耀扬梦里回想盗墓情景，梦游时在浴室里杀死李小冉并移尸到郊外→其他人奇怪于李小冉失踪，为了掩饰张耀扬提议继续玩杀人游戏，游戏里廖凡被杀→廖凡不高兴地与大家争吵后离去→廖凡在桑拿浴室接到死去女孩的电话，见到女鬼幻影并被王志文关在调高温度的浴室里死去→张耀扬怀疑是自己再次梦游杀死廖凡，对于娜吐露心事→于娜深夜到大楼工作，因为接到死去女孩的电话又见到女鬼幻影而被吓得狂奔，冲出大楼后被王志文开着张耀扬的汽车撞死→张耀扬发现自己的车上有血，精神失控地持枪要求四个朋友继续玩游戏，游戏里张耀扬被杀→张耀扬的车意外损坏而到修车厂修理，见到女鬼幻影并被王志文操纵掉下来的车压死→黄智贤想要退出这场游戏，王志文想杀他灭口时两人被从天而降的钢筋切为四截→吴倩莲想将宝物捐献给国家时宋佳出现，原来她并没有死去而是在李小冉死后决定与王志文合谋杀人，连杀死王志文的钢筋也是她弄断的→吴倩莲在无所不能的公安人员的帮助下打败宋佳，并将宝物捐献。